摘要:明明這幾天吃得飽飽的,他聽完卻像餓極了似的,腦子暈呼呼地,口水控制不住地溢出嘴角,胸腹絨毛濕了一大片,少年的手也沒逃過這黏呼呼的小意外。
在心智發育完整前,他有大半時間以完全獸形生活。 或許是這緣故,那些年他的記憶、思考、情緒幾乎黏在嗅覺上。 還是紙張意外沾上糖蜜後,不小心放到隔天變得乾巴巴分不開的那種黏度。 餐廳後門的爛菜葉與剩飯是讓他飽足的,但從後門出來的人是讓他不安的。 垃圾桶裡的殘渣有些可以墊肚子,有些卻是可怕的。 有些人聞起來讓他覺得放鬆,可以過去搖搖尾巴,接下來很可能會有好吃的。 有些人聞起來會讓他喘不過氣、呼吸困難、心跳加速到不舒服、總有哪出現悶痛感,感覺很恐怖,讓他滿腦子都是:別接觸,不能被看見,跑得遠遠的,快點! 還有一回,他遠遠看見小孩子當街哭鬧,有大人來罵來哄,最後給小孩塞些零嘴封口。 躲在暗巷的他見到吃食有些嘴饞,想著學小小人哭鬧,但他一想到如何模仿成小小人就莫名嚇得失禁,動彈不得、哀哀嗚嗚好一會兒才能挪動身體,幾次下來只能作罷。 他就像這樣靠嗅覺來感知這世界。 可他明明有腦子,行動時卻越來越仰賴從未出錯的恐懼感,以至於他童年流浪那幾年,大部分時間都如無知野獸一般蒙昧──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怎麼穿越國境,又為什麼這樣做。 他只記得,來到寒冷的佛地杜多後,即使已經露出部分人樣也不會扯動腦子裡的恐懼警報,能更好地選擇用四足著地奔跑逃離,或用雙手雙腳攀爬翻牆。 但恐懼警報不再頻繁這事,並沒有讓他的生存變得容易點。 以狼為象徵、以雙劍為徽的國家佛地杜多位於大陸北部。 他抵達的邊境城鎮內,街道平整好走、建物規劃有度,大量方正冷白石材堆砌出的原始之美、莊嚴之美,怎麼也說不上窮困。 可終日風雪蔽日、土地寒冷貧瘠導致這國家物資長年緊缺,這讓佛地杜多家家戶戶養成了把日常花銷精打細算到極致的風格,較為奢侈的酒館、飯館也不像他印象中的餐廳那樣三不五時往外丟棄剩飯剩菜。 在這,他觸發恐懼感的頻率變低,腦子活動的機會更多,但肚子空空、挨餓喝風的時間越來越長了。 某次,他餓得腦子有些昏沉。 當他不得不用小狗崽的模樣降低消耗、狼狽地窩在暗巷躲風時,久違的恐懼感突如其來,發瘋似地在腦中尖嘯。 他已經想不起當時那人的樣貌。 但他還記得,他聞到那名醉漢身上用來遮掩臭味的香粉、香粉壓不住的酒臭、浸染指縫的皮革油臭、口腔那股剛嘔吐過的酸敗味,衣服邊角與鞋底沾染的乾涸血腥與糞便味…… 『臭狗、閃邊去!』 「嗷……」 『還敢擋路?連你這死狗都想騎到我頭上!』 「嗷、凹──」 醉漢罵罵咧咧地一腳踹來,將躲在邊角的他踢進死胡同裡。 他肚子好痛,痛得無法克制地蜷縮起身、抽搐不止。 那人很可怕。 那人在傷害他。 要快點逃跑……可是、沒有力氣。 他跑不動了。 硬逼著自己重新伸展肢體,他掙扎地往外爬動了幾步路程,又被醉漢一陣斥罵。 『什麼畜生也想踩本大爺一腳……踩,再踩呀?看我弄不弄死你──』 顯然還在發酒瘋的醉漢胡攪蠻纏,自顧自地追進暗巷,抬腳又要一踹── ──碰!乓! 帶來疼痛的踹擊沒有落下,但不遠處有重物撞擊的聲音,像是跟巷內雜物碰撞在一塊兒,還有沉悶地撞牆聲。 「嘖、什麼噁心玩意兒……只會糟蹋小動物。」 「那,我去壓斷他幾根骨頭?」 「……兩根……不,他這沒法報騎警處理,還是三根吧。」 他搞不清楚狀況,也聽不太懂,但好像沒人會來踹他了。 既然恐懼感不再示警,他想先挪動到牆與牆夾成的角落裡躲躲風,重新蜷縮起身子,想辦法熬過飢餓寒冷與疼痛…… 可在他行動到一半時,有誰將他托了起來。 他茫然。 為什麼腳碰不到地了? 「嗯?等等──那傢伙放邊去!彌奈弭!先來幫我聞聞!」 下一刻,他被納入暖呼呼的布料中,誰用乾淨的布把他裹了起來。 這布料上,有他來到佛地杜多後很少聞到的,來自太陽的味道。 「……啊、是亞人呢,這孩子。」 「哦喔──行,這下就能送騎警那去。」 「唔、抱歉,我已經壓了……兩根?」 「小事,再壓三根。」 隔著柔軟又暖和的布,他整個身體都貼在另一位會發熱的誰身上,耳邊聽見的少年嗓音澄澈,透過接觸傳來的少年嗓音則在身軀間迴盪,讓少年咬字斷句中那二三分薄冰裂斷的脆,放大成了五六分滾水燙鍋的沸。 「嗯?薜荔,三減二是一……是一,沒錯吧?」 「對,但這是中斷重來的新任務。」 「喔喔、好呦。」 現在發生了什麼事? 到底是怎麼回事? 誰要對他做什麼? 為什麼、為什麼、為什麼……他賴以為生的「恐懼」,此時此刻,跑到哪裡去了? 飢寒交迫、傷痛在身的他怎麼也想不明白,卻無法抵抗疲憊感,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。 數日後,將他帶回住處洗乾淨餵飽飽又仔細診療過的人──那名少年對他這麼說:「反正你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吧?那就跟我回家吧。」 「以後你就是依瓦米。」 「……依瓦米?」他笨拙地學舌。 「對呀,因為你很厲害!」 少年身上帶著陽光曝曬過的乾爽氣息,暖呼呼的雙手捧著他毛茸茸的臉搓揉,嗓音澄澈如湧泉,笑嘻嘻地說:「即使到處都是危險,心裡那麼害怕,也還是努力堅持下來了。」 「所以是像岩石一樣的依瓦米!」 明明這幾天吃得飽飽的,他聽完卻像餓極了似的,腦子暈呼呼地,口水控制不住地溢出嘴角,胸腹絨毛濕了一大片,少年的手也沒逃過這黏呼呼的小意外。 面前少年被他無中生有地嗅出一股清甜的果實芬芳,與他的口水沾染在一塊兒。 讓人錯以為汁水飽滿的果實已經被他咬在嘴裡。 「我是,」他模仿少年的話語,含糊不清地應道:「厲害,依瓦米。」 少年給予他名字,於是流浪的野獸長成了人。 他是依瓦米,身心如岩石堅強的依瓦米。 即使直到如今,他仍不曉得自己所作所為是否配得上依瓦米這名字。 但他想要是。 為了那顆果實。